最 初 的 河 趙竟成 1、濱州是個小城,坐落在離黃河入??诓贿^百里的北岸。我還清楚地記得,一九八四年春天我準(zhǔn)備高考的那段日子,有一道英語練習(xí)題曾這樣提到它。那是一座新興的城市,我在那里讀了兩年的師范???。 一到春天就刮風(fēng)。地面開始解凍,一腳踩上去,軟塌塌的,有時會出水。街道上倒也干凈,路面挺寬,并不顯出擁擠繁華的樣子。與濟(jì)南相比,自然清凈得多。不過那時我很不喜歡這樣不繁華的地方,認(rèn)為仍然不過一個小鎮(zhèn)的氣象?! ↑S河大橋來來回回過了好幾次,從汽車的窗玻璃看黃河日出日落,也曾激動過。星期天騎了自行車與同學(xué)們到岸邊平地上打排球,喝啤酒,倒也別有一番風(fēng)味。黃河并沒有震撼我。我覺得它象一匹巨大的蟒`涌動著自巴顏喀拉山匍匐而來。它弓起的背脊該是有力量的,它的浪使我聯(lián)想到一位彪形大漢正一步一步慢慢挪動著身軀朝前晃。那兩年我在學(xué)校里轟轟烈烈地領(lǐng)導(dǎo)文學(xué)社出刊物舉辦詩歌朗誦會在報紙上發(fā)消息。后來我自己也獲得了那年山東省大學(xué)生文學(xué)創(chuàng)作評比活動的詩歌獎。學(xué)校大會頒獎的那天我請假回家。夜里下了一場大雪從縣城到我家鄉(xiāng)的班車不通。向朋友借了一輛自行車在厚厚的雪上頂風(fēng)驅(qū)駛四十里。我渾身冒汗知道自己在走一條與眾不同的路。 那不是最初的河?! ?、河那邊有些什么?好多次站在岸邊,癡癡的想。 老姥姥家就住在小清河邊上。小時候,每逢過節(jié),父親帶我們兄妹中一人去。我去得次數(shù)最多,我愛河?! ∵@年我十六歲,在縣一中讀高一。鄉(xiāng)下人的眼里,能夠考到一中的學(xué)生,一定能考上大學(xué)了。哥哥那時在東營讀書,已經(jīng)是個遷走戶口的中專生。弟弟小我五歲。也許是出于虛榮吧,父親這年只讓我們兄弟仨去?! ≥p車熟路,到達(dá)時還不到吃午飯的時辰。我就提議到小清河上去看看。不出二里,一片小樹林外就是那白白的冰封的小清河了。我們順河向西走,杏花河橫在我們面前。前方很有誘惑力的,有一列長長的機(jī)船泊在河心。杏花河是小清河最大的支流,由南而北匯入。我決定到西岸去?! ∠饶脦讐K磚頭扔到河心。磚頭骨碌碌滾開了。冰不算厚,擔(dān)得人。慢慢走去,快到河心,聽見吱嘎嘎的冰層裂縫聲。于是停住,躺下,幾骨碌就滾過了河去。 哥哥把小弟一個人留在東岸,也過河了。我看著他的動作:兩手支在冰上,雙腳并在一起,慢慢溜。這是一個減少壓力的辦法。我已經(jīng)站在西岸,知道這種走法沒問題,大哥一向又是小心的,就跑開了?! ∧撬覚C(jī)船長長地掛了無數(shù)只拖船。我跑著數(shù)著。船上有人走動,跳過來跳過去他們說著話。有幾個船艙里還冒著煙。生平第一次見到這樣多這樣長的船我數(shù)著跑著滿頭大汗渾身發(fā)熱耳朵里嗡嗡作響河那邊有什么呢? 好象有什么聲音在喊。一回頭,哥哥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,喊到:“狗蛋子!狗蛋子!快回去!小三子哭了!”我很不情愿,看他著急地往回跑的樣子,楞了一會兒,才抬腿猛跑?! |岸,小弟站在岸邊,哭得我們好傷心,好傷心。直到現(xiàn)在,我們自己的孩子大點了,也還是常常想起那一幕。 3、那以后兩年,我輕輕松松地乘車過了小清河,又過了黃河。那北岸實在沒有什么特別,一片洼地,大片大片的莊稼,村莊,城鎮(zhèn),我們平原上常見的。又兩年,我?guī)煂.厴I(yè),分配到一所中等師范學(xué)校任教。那學(xué)校就在小清河北岸,離我們家不過七十里,我于是常常騎自行車往來于它的岸上?! ⌒∏搴酉笠粭l靈透的蛇,清清秀秀,獨流入海。尤其深秋到初冬那段時間,那水沁沁涼涼,一眼看去,似乎就能感覺那種甜甜的涼味。唉,那夢一般的時光讓我怎樣向你訴說? 我在那師范學(xué)校教了三年書,后來才調(diào)回故鄉(xiāng)的。一九八七年的秋天,我的朋友也已經(jīng)從師專畢業(yè)了。她的老家就在小清河邊上?;氐侥感=虝?,對她來說,并不情愿?!澳闶且恢宦淙腚u群的鳳凰/為命運的不幸而奮力抗?fàn)帯蔽依斫馑男木?。后來我到她那兒去玩。那天晚上,她很高興,很高興。我們?是的。她們學(xué)校開會,她偷偷溜了回來。她那瀑布般的長發(fā)柔柔地從我手里滑落下去,滑落下去。好多次,好多次我想流淚。我們心中都有無限酸楚。我們接吻。我們低低地抽泣。有誰知道,有誰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情懷?后來,她說:“我不需要你?!笔堑?,不需要。我們都明白。又過了一個月,再次到她那里,送她一張照片,帶走一張照片,我們分手?! ∥覀兊教帉ふ彝挕 【共恢馈 ∮幸粋€童話的主人公 就是我們自己 世界很大 容不下一顆心 大海浩渺 留不住一片帆 我們 誰 也不是 誰的岸 大海上 有不測的風(fēng)浪…… 這首詩在一家報紙上獲了獎,后來又被選入新加坡熱帶出版社出版的《中國當(dāng)代青年探索詩選》一書。在作者自白里,我說: “小清河具有獨特精神,距黃河不過數(shù)十里,水清而深,獨流入海。我來往于她的岸上,認(rèn)她作知己?!薄 ?、那也不是最初的河?! 〈蠹s在我十來歲的時候,記得父親養(yǎng)了幾箱蜜蜂。不知道為什么,母親常和父親吵架。那年春天,似乎特別的寂靜,小孩子們很少出來玩。我自己也只知道上學(xué)。村子里連雞叫的聲音都很少。那時的天空似乎總是黃渾渾的。我們家里,天天吃玉米面餅子。似乎那年的餅子特別好吃,我一頓總能吃上兩三個――雖然沒有咸菜,甚至餅子里也很少能象往年似的摻進(jìn)一些槐花榆錢之類好吃的東西。那黃黃的玉米餅子多香?。∥?guī)е蠈W(xué),帶著它參加公社舉辦的乒乓球比賽。同伴到飯店買個饅頭,在我,那簡直是不可想的事情?! ”敬逦黝^金家的老四,叫山子,和弟弟同歲,已經(jīng)賣給人家三回了。那天,他爹爹用公家那輛自行車帶著他回來,從我們身邊過去都好象不認(rèn)識了。那是一個本來就很瘦的孩子。“他爹是賣了他了,可他娘不愿意,光哭。他爹就又去把他要回來了。”有同伴這樣說,“他賣了三袋子糧食?!薄 ∥覀兗蚁騺硎切『兙蹠牡胤?。我的幾個堂叔并不比我們兄弟大多少。有一天,我們很認(rèn)真很有興趣地說起出去要飯的事來。我總覺得那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,可以暫時不念書,到各處去轉(zhuǎn)轉(zhuǎn),見識見識世界。我慫恿得很起勁。父親也隨著我們說,樂呵呵地,仿佛那真是一件極有趣的事情似的。當(dāng)母親毫無道理的打斷我們,我居然還舉例說,毛主席就讓他的兩個兒子穿著他自己的大水鞋在大雨里跑,這可以鍛煉人的意志嘛。況且我還親眼看見過前莊上的孫家媳婦帶著她的女兒(她是我們同學(xué))從我們村子穿過去,人家都說她們是去要飯呢!女的行,男的還怕什么? 這一天的中午,太陽白花花的照在父親的蜂箱上,那些蜜蜂就在箱前飛來飛去地忙。好象因為春天吧,剛剛把蜂箱周圍的葦蘑菇(即葦絮)掏出來,許多草苫子亂七八糟地放在蜂箱的周圍,妹妹正站在那蜂箱的西頭抹眼淚。我放學(xué)回來,問: “娘,大扣子哭啥?” “你爹把小三子賣了?!薄 鞍车兀俊薄 斑€沒回來。” 我的眼淚即簌簌地下來,仿佛除了腫脹的眼泡子再也沒有別的東西。母親隨即笑了,說是哄我。我更其厲害地哭。奶奶出來罵了母親。又向我保證說:“小三跟你爹去你老姥姥家了,你娘那是哄你玩的,你妹妹是撈不到去才哭的,不信?你看她那不歡喜開了?快別哭了,看再哭讓人笑話。”我從眼角看到妹妹真的在笑,便不哭了。但我的頭里還是沉沉的。 那一天,我一直等到父親和弟弟回來,才肯幫母親做事。 作者簡介:男,1965年生。農(nóng)民的兒子,做過中學(xué)教師、鄉(xiāng)鎮(zhèn)干部。1987年開始發(fā)表詩作。曾獲詩刊社“金鷹杯”全國朗誦詩大賽佳作獎、山東文學(xué)一等獎等十余種詩歌獎。出版詩集《北方的樹》《家園》均獲濱州市精神文明建設(shè)精品工程獎及濱州市孫子文化藝術(shù)獎。系山東省作家協(xié)會會員、香港當(dāng)代作家協(xié)會會員、中國詩歌學(xué)會會員。
作家不想讓你知道你有何苦尋找呢??建議而已。。